三伏月牙彎 作品

第 3 章

    

-

山神廟每過一段時間村裡就會遣人過來略做打掃,如今再修整,也不過是將一些舊物換做新物,修繕廟宇一些破損的地方,再將廟宇裝扮裝扮,以迎接即將到來的節日。

不過三四日,山神廟就已經打掃乾淨,裝扮一新,事情做好的第二日,天就下起了雨,細雨朦朧,如同雲霧縈繞。

聽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,打著哈欠說道:“看來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了,真好。”

濕潤的空氣讓敖寸心本能的感覺很舒服,卻又從心裡有些排斥,神色也是無精打采,裸露在外麵的脖頸上彷彿受了刺激,生出了細密的疙瘩。

“姐姐好像不太喜歡雨天?”

“嗯。”

敖寸心怏怏的靠在門扉上,百無聊賴的撥弄著自己的頭髮。

“姐姐聽過山神娶親嗎?”

“聽村人提過一嘴,但更多的他們就不願意說了。”

聽安提起的話頭讓本就對此頗為關注的敖寸心強打起精神。

“三十年前,冬日裡枯木逢春,百花齊放,喜鵲成群盤旋在山腰的山神廟上方,歡快的鳥鳴響徹山林。

那是從來冇有過的奇景,村裡的老人都說,山神托夢,今日是他大喜之日,山中生靈當同慶。

那日,村裡不少暗疾纏身的人都覺得身體輕快了不少,身體冇什麼大毛病的人也覺得自此身體格外輕快。

山神娶親後,每逢七夕,村裡的年輕人就會結伴上山祈求美好的姻緣。

也是至那以後每到上巳節祭拜山神,村裡人都能疾病全消,身體變得健康很多。”

聽安娓娓道來,聲音輕柔又縹緲,和著門外濃重的雨霧,如同雲間仙音,讓人不禁沉醉其中。

敖寸心心情複雜的望向雨霧後麵的山神廟,三十多年前,那是舊天條還在的時候,舊天條嚴禁神仙動情,山神雖然駐守下界,不應當不知道天規森嚴,這種情況下還敢搞這麼大的動靜娶親,還給凡人托夢,不知是還說情根深種還是嫌自己命長。

“既是這般,為何村人又對此事諱莫如深,不願多談?”

“蓋因過了幾日,喜慶散去,山神又來托夢,言,他夫人性子羞怯,莫要時時提起。”

敖寸心若有所思的轉過了了話題,道:“你一點都不像是長在山野的孩子。”

“是嗎?”聽安笑道,“可能是因為自幼就隨尊長讀些詩書吧。”

“雖然我天資愚笨,但好在尊長耐心,會日日細緻的與我溫書,積年累日,也總算是沾了些許的書香氣。”

直到這時聽安的眼底纔有了真切的笑意,眼神明亮,好似有星光湧動。

“詩書能明理養性,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化解你滿身的戾氣,過上平凡的生活。”

一晃多年,言猶在耳,當年種種如今已是物是人非。

雨連綿不斷的下了兩天,第三天才得見天光。

聽安一打開雞籠,困了兩天的雞就“咕咕”叫著爭先恐後的往外擠,爪子在濕潤的泥地上印出無數淩亂的竹葉。

顧母隨手抓了幾片泛黃有些蔫的葉子菜扔在地上,跟在聽安身後“咕咕”討食的雞群就撲騰著翅膀氣勢洶洶的奔向菜葉,你爭我搶,擠擠攘攘的開吃起來。

敖寸心幫聽安把草藥拿出來晾曬,等到下午好收起來送到村長家裡登記,等明天祭拜山神後同村裡其他人的貨物一起拿出去販賣。

第二天,天還冇亮,聽安就同敖寸心出門了,村民們在村道上排成長龍,等人群躁動平息下來,村長略略看了下人數,就一馬當先的舉著火把上前開路,抬著祭品的村民緊隨其後,最後纔是聽安他們,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朝山腰進發。

到山神廟的時候天正好放亮,金燦燦的陽光溫柔的傾撒在青磚紅瓦之上,為這山林寂靜處幽冷的神廟也添上了一絲暖意。

敖寸心在廟外的大樹上,尋了個能看清全場的位置,隱身坐於其上。

山神廟裡麵隻供奉了山神像,村長指揮著村民擺放祭品、禮器,因為神廟並不大,所以等一切都擺放齊整,年輕人就退到了廟外,年長者和未滿十歲的小孩排在廟內跪拜,其餘人則都在廟外跪拜。

村人都是跪伏,額頭貼在地麵,掌心朝天,仿若羊羔,虔誠跪拜。

村長單獨一排,跪在最前方,手持三柱清香,沉聲祝頌。

村長的聲音很渾厚,鄉音搭配上長篇的祝詞,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韻律,讓人沉迷,心生歡喜。

大概半柱香左右,祝詞才唸完,眾人又隨著村長深深三拜,待村長將三柱香插好,又齊齊三拜方纔起身。

祭神完成,眾人又在村長的組織下將祭品分食,然後陸續結伴下山。

聽安拿著分得的肉食,徑直走向山神廟後的茂林,那是敖寸心現在所在的方位。

敖寸心打量著眼前的山神,身姿挺拔如林間青竹,麵色蒼白,一身的書卷氣,尋常人見了怕會把他當做文弱俊秀的書生公子。

“三公主光臨,有失遠迎,還望三公主恕罪。”

明明隻是一句虛偽的客套話,偏偏山神明視說起來顯得格外真誠。

“不必多禮,我來此本也冇打算驚動閣下。”

“我不過一介閒散龍女,難為山神閣下還能記得我。”

“幾百年前,小神剛剛修成正果,上天宮等待授職,曾有緣見過三公主一麵。”

明視授職那天,恰逢二郎真君私挖河渠一事爆發,敖寸心一力擔下了所有的罪名,他在殿外等候,等塵埃落定後,明視才見著二郎真君攬著敖寸心出來。

敖寸心神情悲傷卻又有著如釋重負的舒緩,唯獨二郎真君似悲似喜,讓當時一心向道的明視琢磨不透,直到後來入了情之一道,方纔明白那萬般思緒為之何來。

不過眼下必定是不好提這一茬的,明視也就轉過了話。

“三公主可要去寒舍坐坐?”

敖寸心正要拒絕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“敖姐姐。”

敖寸心轉身的瞬間剛好撇見明視眼中乍現的驚詫和欣喜。

他們認識?

敖寸心按下心中的思量,麵色不變的轉過身同顧聽安說話。

“你怎麼過來了?”

“祭典已經結束,我分得了些沾了山神香火的肉食,想邀你同食。”

“這位公子可是敖姐姐的朋友?”

聽安舉起手上用藤條隨意捆綁好的半熟的肉塊晃了晃,眼神掃過明視,又迅速垂下眼簾,頰邊也染上了一抹薄紅。

“……”

這是演的哪一齣?

明視眉頭一挑,不露聲色的看著顧聽安,不打算插話。

敖寸心接過她手裡的肉塊,肉塊不多,兩掌大小,肥瘦相間,看得出來村裡人很照顧顧家,給她的肉很好。

敖寸心反問:“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”

從眾人進神廟後敖寸心就脫離了人群,若顧聽安是個凡人,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敖寸心在哪並輕易找過來。

“啊?”

因為敖寸心的反問打了顧聽安一個措手不及,她愣了一下,麵上的紅暈消退下去:“我不知道啊,我就是瞎轉悠,正好找到寸心姐姐呢。”

微揚的語調,經過顧聽安那張野性十足的漂亮臉蛋一中和,就像隻調皮的小貓在喵喵喵的衝著你撒嬌。

對此很是受用的敖寸心微微頷首,算是認同了顧聽安敷衍的回答,讓她矇混過關。

目送敖寸心和聽安走遠的顧母關好門扉,端舉著油燈慢悠悠的將濃重的夜色拋在身後。

穿過房門,顧母的步伐就變得輕快起來,身量漸漸拔高,一切蒼老的表象逐漸褪去,露出鮮活美麗的內裡來。

髮絲輕綰,雲鬢花顏,眉間微攏的愁緒羞煞了滿屋盛放的鮮花。

屋外是真的老舊,房內也是真的彆有洞天。

房間比從屋外看起來大很多,擺滿了錯落有致的鮮花,在不屬於自己花開的季節的裡儘情綻放,爭奇鬥豔,極儘妍麗,半點不顯雜亂。

房間的邊邊角角也都鑲嵌了明珠,照得整個房間如同白晝,也為各色鮮花渡上一層層光暈,觀之不似凡物。

衣角拂過群花,花香浮動間,美人已至榻前。

床上躺著一個容貌俊俏的年輕男子,麵色慘白間帶著幾分病態的蠟黃,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見。

愛憐的為男子掖了掖被子,蘭桑虛拂過男子夾雜著白髮的鬢角,神情溫柔,滿眼愛意。

猶記當年,她初入凡間,花朝時節與君初相逢,一眼,情思長。

自此互許終生,結髮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。

那時候真幸福啊!

蘭桑將頭輕輕靠在男子的心口,耳邊聽著他無力的心跳,淚眼婆娑。

若不是凡人貪求長生,妄想剖她內丹,食她血肉,她的冬郎也不會為了保護她,以致自身神魂潰散,無法聚合,變成如今這般模樣。

“阿蘭,把我葬在山野繁花盛開的地方吧。”

“這樣每年花開都是我們的相遇。”

在冬郎最後清醒的那段日子裡,他好像說了很多話,可蘭桑漸漸記不清了,記不得他的聲音,也記不得他健康鮮活的神情。

時間,真的是很殘忍的東西,它侵蝕了她的回憶,隻留下了滿目瘡痍。

-